为金庸先生寿

吾海宁有宝焉,其名为金庸。材略横世,气为人杰,名闻宇内,风动八方。天下谈士莫不相聚而言曰:“为人不识金大侠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”何令人之景慕,一至于此耶!岂不以有周公之风,躬吐握之事,使海内豪俊,奔走而归之。一登龙门,则声誉十倍,所以龙盘凤逸之士,皆欲收名定价于先生。

先生本姓查,讳良镛,乃浙江海宁人氏,祖上名人辈出,光耀风骚门庭,康熙皇帝曾赞之曰:“唐宋以来巨族,江南有数人家”。吾闻其宗,有查继佐、查慎行、查升等,皆能世其家学,查氏何多材哉,英英然追江左矣!一家之中,挟江、汉、湘《骚》而起者,后先六七人,时有“一门七进士,叔侄五翰林”之称,门户科第之盛,海内一时无两,其取于造物多矣,造物妒之固宜。海宁之人杰地灵,于斯可见一斑。正是:山藏美玉,光照廊庑之闲;地蕴神剑,气浮星汉之表。先生诞应天衷,聪睿明哲,更兼家学渊源,得天独厚,少时即用心于学甚劳,于天下事无所不可,于书无所不读,于前代作者无所不扬扢,于结撰无所不工,于持论曲折无所不尽,是可谓善学者矣。杜子美诗云:“诗是吾家事”,先生庶几近之。
孔子曰:“有德者必有言”。非有言也,德之发于口者也。先生以绝世之奇才,潜心十馀年,与古人精神相属,与天下士气类相宣,凡一切兴废得失之故,灵蠢喧寂之机,吞吐出没之数,趋舍避就之情,豪圣仙佛之因,拘放歌哭之变,即已深思而熟诣,出有而入无,确于中而幻于外,然后证之以人物,广之以云水,收之以吟啸,而归之以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外加《越女剑》此十五部旷代奇书。先生之才,落笔千言,俊丽雄伟,珠明玉坚。人方窘步,我则沛然,庄周李白,庸敢先鞭!先生之文如百花怒发,目不给赏,自《书剑恩仇录》之啼声初试、横空出世,从此乘风破浪,破壁飞去,声价不徒满洛阳也。读先生诸大作,或如长江秋注,千里一道,极汪洋之观;或如危峰绝壑,穿倚河汉,径路俱绝;或如空山月明,遥天鹤唳,清旷无尘;或如蒲团入定,炉烟细袅,能资人静悟;或如铁骑疾驰,笳鼓兢作,时增悲壮;或如疏帘午风,雅琴徐抚,有和平之乐。此先生十五部小说之大概也,各极其致,豪气不除,深情一往,儒心侠骨,海内诸大家似未有见逾者。此真武侠小说之集大成者。令人爱慕之切,不忍释手,愿与世人共识庐山面目:其器若万斛之舟,无所不载也;若乔岳之屹立,莫撼莫震也;若大海之吐纳百川,弗涸弗盈也。其识若登泰巔而瞭远,尺寸千里也;若镜明水止,纤芥眉须,无留形也。当世翰墨,都无此手。脏腑恍恍,至今悸动,斯可谓焕乎文章也。焕乎与日月齐明,汹乎与江海争大,苞若天地,速如鬼神,迎之不见其前,随之莫睹其后。波澜之外,惩劝在焉,崛立当今,峭若嵩华,是以谓之文矣。昔米颠袖中有奇石,孰若此中丘壑,令人卧游不尽也。每开卷,未尝不叹息也,以为当与太史公不相上下,而文过扬雄远甚。如登太山,徒仰其高,若渉大水,不测其深,旨哉斯言!盖不可得而俦矣。总之,先生天纵异才,与世人有仙凡之隔,而学问自参悟中来,出其绪馀为文字,实真龙—滴之雨,不得其源,而强学之,宜其不似也。先生下笔为文,本之以慧心,出之以深心,而尤不肯以轻心慢心掉之,乃效当年曹雪芹于《红楼梦》书成之后“披阅十载、增删五次”之故事,前后修订作品者凡三次, 可谓字字皆是心血凝成,此尤足重也,更令人为之心折焉。先生之为文也,无论为奇为平,皆出自胸臆,决不蹈袭世人一语,一题中每每自辟天地而造乾坤。古人云:“一一从自己胸臆中流出,自然盖天盖地。”真得文字三昧。古来文之与人,互为表里,或文以人传,或人以文传,不独文择人,人亦择文也。今先生为可传之人,而大作又魁奇排奡,横绝古今,诚为可传之文,所谓“君与此图皆可传”是也。
古语云: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”先生之才甚高,学甚博,成就亦甚大,原非碌碌俦辈遽易登跻,惟仰止楼台遥拜而已。而先生竟以高才取忌,动遭弹射,悠悠之口,曷其有极!然不知宝镜蒙尘,增一番磨拭,即增一番皎莹。彼弹身我者,先生竟直以磨镜人视之,做到八风不动,以为不足责也。先生负大有用之姿,具大有为之才,小小嫌疑,直视如洪炉上一点雪耳。先生之胸襟气度,实令人不敢小觑。“虽万千人,吾往矣”,先生之一举手一投足之间,具见豪杰之气,真所谓“老魔小丑,岂堪一击,胜之不武”也。欧阳文忠公言:“文章如精金美玉,市有定价,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。”信哉斯言!夫文章如金玉,各有定价。先后进相汲引,因其言以信于世,则有之矣。至其品目高下,盖付之众口,决非一夫所能抑扬。如先生器质之深厚,智识之高远,而辅学术之精微,故充于文章,见于议论,豪健俊伟,怪巧瑰琦。其积于中者,浩如江河之停蓄;其发于外者,灿如日星之光辉。其清音幽韵,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;其雄辞闳辩,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。世之学者,无问乎识与不识,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。况从古留犊载石之贤,原无完美,何至造无根之议,设不必有之事,而中伤若此!私念一时流辈,德学才美如公,悠悠功罪之议,岂所以施与贤者。自古君子之名,小人成之。至于成君子之名,业已受小人之祸,天下事因之破坏者不少矣。山川有知,宁不感愤?
向见先生之大著,心极爱之,诸传皆妙,以为自曹雪芹以降,二百余年间,海内一人而已矣。先生上能垂业树德,揖让于古人,而下亦能含英咀华,驰骋千古,独成一家之言。迄今海内数称文宗,必曰金庸。人生至此,夫复何憾?先生已年届耄耋,本可悠游于林泉之间,然一心向学,以八十余岁之高龄犹负笈海外攻读博士,其殷殷好学如此。而世之黄口无知,犹相与訾议之不休,多见其不知量矣。今先生以功成名遂之日,处既富且贵之尊,意气良辰,优游丰福,为古今文人之圭表,而益加砥砺,如陟泰岱,进而弥高,如溯星宿,探而愈深,直造其巔,直穷其源,足见“巧者劳而智者忧,贤者劳而愚者逸”一语,殆非空穴来风。今之志于道者,鲜如先生之卓然以正学自任,此真斯世之祥麟威凤,岂特夐绝三邑已耶。
辛卯之年,为先生八十八米寿之辰。松身益贞,鹤寿无纪,以文介祉,情所乐宣。余以为如先生之高世之才,实为不可多得,故“百年一金庸”洵非虚语,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,关盛衰之运,故在天为星辰,在地则复为人。其丰功盛烈,所以声驰海内,名播云间,山岳钟神,星辰挺秀者,乃邦家之光,非独闾里之荣也。彤霞在天,海月甚丽,天上金庸星现也。今先生以当代人望,来为一道福星,浙中后学,仰若泰山北斗,咸有登龙识荆之愿,而以不得出门下为耻。《诗》曰: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”虽不能尔,至心尚之。古人云:“仁者必寿考”,又云:“得道者寿”,伏惟先生灵龟荐寿,威凤均祥,居石室于西昆,自通仙路,坐银台于东海,不接人寰。岂惟与国同休,兼亦后天而老。然则先生之精神,不在于人,则在于纸上之言语,其为寿有穷乎?
敢以为先生寿。予不能名公,庶藉公以名吾文而已。

感谢: 鲁滨 供稿.

按:作者系海宁市金庸学术研究会理事、研究员
联系电话:0573-87333699、153258376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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