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李君书

仆顿首再拜,李君足下：

自师范识君交好，迄今荏苒十五载矣。迩番禺传音三至，又枉屈台翰俨邀，予仆企划总监之位。君之企业，名重海内，薪遇优渥，奉刺谒门下愿为驱驰者，不可胜数，其间不乏负博士硕士名位而擅华辞机变之明赡者，然君独属意于仆，而推委不为，不知者自以仆羞贫嫉富，矫狂乖张如此；或迂腐不化，欲恃孤志邀名于清流耳。此何时也，虽寒蛩露蛄，亦鸣幽音于荒陌，飞鸿走兔，且留残痕于雪野，何况人哉？仆非木石，辱听肺腑: 仆生稼穑寒门，多弟妹，家徒四壁。父不敷束修，数命辍学力田。邻村女吴，少小无猜，情深意笃，学途结伴，芟畎成双。每得一饴饵之食，不得稍尝辄私留于仆。后虽赧颜知避，然佳期夕誓，相知永不绝。幸释褐，择师范大学，非志于此也，惟其学贽薄且月有五十金津补耳。即如此，亦无处筹措。时伊亦得隽大专，其家为之厚赍待行，与仆言：“非所愿，思复读，此学费汝可用。”仆固不从，彼掷金于地而走，嗔言：“汝不纳，即此不复见矣！”追之不顾。仆得以成行游泮。伊惩家人訾诟，至仆学之邑为佣工，获赀皆付仆用，岁时伏腊，无冻馁之虞，勤身锐虑，专注学业，皆吴之力也。 毕业待叙，经年乃委原籍乡学执教，与伊合卺成婚。仆报愧与之言：“吾乃无用之人，细君厚我如此，弗能置业大邑以报。”拙荆言：“惟愿伴夫君一生一世，不离不弃。富贵贫贱亦何如耶。”敬事翁姑，和冲静俭，俸遗弟妹求学，拙荆未尝怨言，阖家咸敬。仆于学中与长者贤士游，蹈袭见闻，师心臆度，妄作覆瓿之文，屡载于报刊。有司闻之，录为府学干事，与妻两地，践浮华，躭虚荣，生孽情，竟滋妄悖之念欲离妻。幸以轻狂见恶于上，递回仍执教，拙荆雅量不以芥蒂，燕好如初。 嗟夫！“富易妻，贵易交”之谚权舆炎汉，犹亘古不变之人性哉，如仲子大夫不负糟糠者，千载几人欤？仆一介寒士，悛悛乡野舌耕之徒，一朝得芥微之职、临廨侧之地，即忘彼日之恩爱，萌忍心害理之念何者？心与境移俱也。故恳辞垂重之邀。仆此生甘老林泉，不求鸿鹄戾天，止愿与老妻胶漆相投、共鼓瑟琴。伏惟君察孤诣，幸甚，幸甚！谨再拜。

翻译：
我再次向李君足下致敬：自从在师范和您相识并成为好朋友，到现在已经荏苒十五年了。近期您从广州三次打电话，又降低身份亲自写信正式相邀，给予我企划总监的职位。您的企业闻名天下，薪资待遇优渥，拿着名片到您公司门前愿为效劳的人数不胜数，其中不乏有身负博士、硕士学位并且擅长言论机智果敢的俊才之士。然后您却只看重我，而我却推辞不去就职，不知道情况的人认为我是那种愧于贫贱而妒忌富贵之人，象这样伪装狂傲不尽人情。或者迂腐不能和时代俱进，通过推辞的事想在知识分子中沽名钓誉。如今是什么时代啊，即使是秋天的蟋蟀露水中的蝼蛄，也知道在荒野小路发出幽音；小鸟和兔子，也知道在雪天的原野里留下自已的爪痕。何况是人呢？我不是木石，请您听我的肺腑之言：我生在贫穷农村家庭，弟妹众多，家徒四壁。父亲支付不起学费，几次让我辍学回家种田。邻村姓吴的女孩，和我少小无猜，情深意笃。结伴上学，一起在田里割草。她得到好吃的东西，总是自己都不舍得尝下就留给我。长大后虽羞涩知道回避，但晚上约会盟誓永不分开。幸而高考录取，我选择了师范大学，并非是想立志从教，只是因为师范生学费低并且每月有五十元的补贴。即便这样，入学费用仍无处筹措。当时她也考上大专，家里人给她充足的钱去上学。她和我说：“考的学校不理想，想复读，我的学费你可以拿去先用。”我当然不能同意，她把钱丢在地上转身就走，生气的说：“你不用这钱，那就从此不再见面了！”，追她，她不回头。我因此得以入学。她不能忍受家人的责骂，就到我上学的城市打工，挣的钱都给了我，一年四季，没有冻饿的忧虑，得以聚精会神，专注学业，都是因为她的支持帮助。毕业待分配，过了一年才被委派到家乡中学任教。与她成婚。我心里很惭愧，对她说：“我是没有用的人，不能在大城市安家置业来报答你对我情意。”她说：“只愿和你过一辈子，不离不弃，是穷是富又能怎样呢？”她孝敬公婆，和气勤俭，我的工资拿来供弟妹上学，她从没有怨言，获得家人的敬爱。我在学校里和老前辈有才能的人交往，把见闻的学说加以主观臆度，写作文章，经常载于报刊。有关部门的领导看到了，就提拨为市教委的干事，和妻子两地分开，到繁华的环境，爱慕虚荣，和别人生出孽情，竟萌生和妻子离婚的念头，幸而因为轻狂被上司厌恶，被退回原单位，妻子度量高，原谅了我，夫妻恩爱如初。唉，“富易妻，贵易交”的谚语起初于汉朝，难道是亘古不变的人性吗？象宋弘那样不弃糟糠的人，千古以来有几个人呢？我是一个穷读书人，寻常的一个乡村教师，一旦得到一个小职位，到机关上班，就忘了夫妻的恩爱，萌生忍心害理的念头是为什么呢？是感情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啊，故而恳辞您真诚的邀请。我这一生愿在乡间过一辈子，不愿再有出人头地的念头，和老妻和睦度过一生。请您体会我的一片苦心，庆幸之至。再次向您致敬！

姓名：三贤山来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