试译《畜庄记》之文言章回版

《畜庄记》者,西人乔治奥威尔之小说言,英语曰Amimail Farm先有张高二君以白话译作《动物庄园》行世。某虽不才,愿竭驽诚,以文言译之,请借贵地续发片简,其文草成,未作雕饰 。还乞诸友斧正。

《畜庄记》
第一回  壮姜农醉卧曼纳园   老麦哲讲演革命梦(上)
泰西英格兰有名姜者,立曼纳庄园以豢其禽畜。某夜,欲锁鸡舍,以醉而忘掩小扉。复踉跄以行,灯影摇曳,至宅后门,足掷其履,复于厨下寻得酒桶,其内止余杯酒,取饮之尽,乃觅榻安寝,而其妻鼾如雷矣。
姜氏屋内灯火甫息,园内众畜喧然,盖日间即有传言,谓麦哲前夜有梦,将语其梦境与众畜。麦哲者,尝名以“卫城宋玉”而夺“美鬃奖”之雄豕也,素有威望,众畜闻其有教,皆谓倘得闻其言,失一时辰之眠亦幸事也。故相约俟姜之离,会于谷仓中。
谷仓内悬一马灯,其下有土隆然,上敷草毡,麦哲稳坐其上。麦哲寿十有二矣,近来微胖,仍神情凛凛。虽二犬牙外突,未尝修饰,犹不失慈睿之相。
未几,诸畜沓来,各就其位。其先者,三犬:曰蓝钟、曰杰西、曰平彻。众豕随其后,寻地近乎麦哲以坐,鸡立窗侧,鸽栖梁上。牛羊反刍于众豕之后。二马,雄曰鲍克瑟、雌曰柯拉弗,引货车者也,偕同踽踽以来,恐伤匿于草中之小畜,落掌颇轻。柯,中年矣,体壮而性慈,自生四子而后,便便不复有往昔芳华矣。鲍,身高二米,魁匹二骏,白毛纵至鼻尖,众以此愚相也。此言诚不虚也,然其忠实,耐苦劳,畜咸敬之。山羊穆丽尔,驴本杰明接二马蹱而至。本杰明,庄内寿最高者,性乖少语,每有言,辄愤愤然。尝言,天赐其尾以驱蚊蝇,然其所愿者,无尾亦无蚊蝇耳。众畜未有闻其笑者,或问其由,则对曰所见万事皆无可笑者。然本杰明颇以诚待鲍马,惟未明言也。众尝见彼二人散步于小牧场,默然食草。

二马就座,数只雏鸭亦进,其母早亡,但见彼等吱吱呀呀,恐为大畜所伤,急觅安所。柯乃曲其股而护之。众鸭方安,未几竟皆熟睡矣。骒马茉莉,姗姗来,白毛遍体,性愚鲁,盖引姜氏座驾者也。众见其莲步生花,啜糖于口中,方座,遂抖起鬃,实欲显其鬃上饰带也。猫至最迟,跻身鲍柯之间以求其暖。终麦哲之教,喉间咕噜有声,而于麦哲所言,皆未尝闻。驯鸦,名摩西者,栖于庄院后门之架上,未尝与会。
麦哲见诸众齐集,乃清嗓开言,曰:“众同志,吾昨夜尝有一梦,其境甚奇,尔侪必已闻之,然吾欲先言其他而后言此梦。众同志,吾余日无多,当授吾平生所学予尔等。终吾一生,每卧于圈内,吾皆有所思,皇天不负,吾终有所悟,吾所悟者,何为生。此即吾将语汝者也
“诸同志,且看吾等生计若何?吾等生如白驹过隙,然辛劳永随,所食者,无非苟延残喘,力可举步,即见驱以劳作,至死方已,倘力不能驱指,则杀身祸至。于英格兰, 年满一周之畜,庶几不知何谓闲暇,何谓安乐,无一自由者。勿庸讳言,众畜之生,苦也、奴也。
“ 然则,此竟天定耶?众畜之生于斯长于斯者  其生计不保,概因土贫水劣耶?非也!众同志,英格兰沃土万里,所可饲者,远超今时之数也。譬若吾等所居之曼园。其可养者,十二马,二十牛,百计之羊。且水草丰腴,其安乐之态,非吾等可想。似此,则何以吾等犹生不若死耶?此盖人类窃吾劳作所产也。众同志,唯有一字可释吾等之疑:人。人诚吾等之敌也,人之既除,饥劳即离。
“夫人者,孱弱无力,不乳不卵,力不能牵利,奔不能逐兔。此竟得领万物。人驱众畜以劳作,所偿者糊口之草而已,而据其所余。吾侪挥汗以耕其田,便溺以沃其土,所得者,于皮囊而外,空空如也。众牛,去岁尔等产奶几何?几分得哺牛犊?所产者皆为仇敌所饮矣!众鸡,去岁尔等产蛋几何?几何得孵幼雏?未孵者皆为姜氏见贾于市矣!柯,尔之四子何往?彼等本当为汝养老之用,竟皆为姜氏外售于诸子周岁之时,到此天涯永诀矣。偿汝产褥之辛者,惟一马厩,数点粮草耳。
“吾辈生活既辛,更难享天年。于吾,尚无可怨,吾寿十有二矣,子孙四百,此猪之天年也。然吾辈难逃一刀。尔众肉猪,一年之内,皆将命断刀俎。此即吾等之大限,牛猪鸡羊,皆不得免也。
“言乃犬马,亦无可幸免,鲍,待失汝雄力,姜即售汝以与屠,屠将断汝咽喉以食犬。犬,俟其齿尽发秃,辄系石沉水。
“诚如前言,吾等生之苦也,皆系人之所致。惟人之既逐,则劳作所产方为吾等所有。旦夕间,吾等可享富足安乐。故吾等何所从事?蓄势!昼夜匪懈,蓄势以待,以驱人类。
“众同志,吾所欲言者,即此也:反!诚然,吾亦不知,何时可举大计,近或一周,远或百年。然吾信大计必成,正义必张。
“众同志,终汝一生,此信不可废也。且将传吾所言与汝儿孙,则众畜累世相抗,得胜在望。

“众同志,示汝且记,此誓不可更张,勿纳巧言,或曰,共享共利,共荣共辱,此皆相欺之语也。人所虑者,无他,惟其自利也。倘起革命,尔侪当同襟同袍,势如手足。率人皆仇敌,凡畜皆同志。”     言语间,忽起嘈杂之声,盖值此际,有四鼠,体颇硕,循声出洞以观,虎踞洞口以听麦哲之言。为诸犬所见,乃溃逃归洞,得免厄运。
麦哲稍举前蹄,以息众议,曰:“众同志,有一事亟待明辨,野生之禽兽,鼠兔之属,友耶?敌耶?请公裁之,吾呈请票决,鼠为同志乎?”众遂公决,率多以鼠为同志,惟四畜返,三犬一猫也。及后,乃知此四者尝投票二,一曰是,一曰否。
麦哲又言曰:“吾尚有一言。再诫尔侪莫忘,人类恶习,其莫取也。行以二足者,皆敌也。行以四足或有翼者,皆友也。且记:既与人争,莫事效颦。倘幸胜之,更莫沿其习。不居屋内,不卧榻上,不着衣、不饮酒、不吸烟、不事商贾。人之行皆恶习也。甚者,为畜者,莫凌同类。或强或弱、或智或鲁,皆兄弟也。为畜者莫伤他畜,众畜平等。
“众同志,至此,吾可言及昨夜吾之梦矣,其所言者,盖人类见逐之事也。吾言语不达,然吾藉之得记一曲昔时之歌,非此梦,吾且早忘却矣。时吾尚幼,家母常诵之,然惟记其首三阕。昨夜之梦也,吾竟得其词,吾思其必为其失传者也。吾当诵之以语尔侪,待汝等稔熟于胸,其音当清于吾也。”

麦哲遂咏其曲曰:
英伦之畜兮天下众畜,闻吾佳音兮闻尔前景
  彼日必至兮人类必逐,茫茫英伦兮惟畜畅行
  鼻无环兮背无鞍,马刺锈兮皮鞭断
  菜丰饶兮五谷丰,百果集兮归我侪。
  阳光普照兮众畜解放,和风永煦兮河水长清。
  其日可待兮岂能等闲,牛、马、鹅、鸡 兮不懈努力
  英伦之畜兮天下众畜,闻吾佳音兮闻尔前景
  彼日必至兮人类必逐,茫茫英伦兮惟畜畅行
既闻其歌,众畜情益昂,未等麦哲止,皆随而和矣。其智者如豕犬之属了然于胸,即令至愚者亦得片句矣。未几,竟致合而呼之,反复五唱,其声喧然如沸。
声及姜氏,以有狸来侵,乃下榻取铳欲射之,不知姜氏究竟如何计较,且听下回分解。

 

第二回   葬麦哲革命事竞   立畜庄七诫树规(上)

   

却说姜氏闻得谷仓内犬鸣鸡啼,其声如汤,料必有狸来扰,奈何醉酒未醒,不得便利,乃自榻侧取火铳射之,弹中谷仓前垣,众畜闻声,各自星散。

后三日,麦哲寿终,葬于果园。此三月上旬之事也。

后三月间,庄内众畜蠢蠢。皆为麦哲所蛊,皆以众畜大同之世未知何日得见,亦皆以终已之身亦难得成功,然皆云促其成功,实匹夫之责也。

以众畜唯以豕为智,故皆举其类行化众畜之责。

诸豕之中,更有二魁首,一曰雪球、一曰拿破仑,皆姜氏饲以待价者也。
拿破仑,伯克夏种,全庄之惟一也,体硕面恶、鲜言语而性冥顽。雪球辄反其道,口利而思敏,颇有巧思,然胸无城府,众畜喜亲之。余豕皆肉用者也,其佼佼者名斯奎拉,圆面大眼、行且速、声且尖,滔滔然有苏张之风。每析晦涩之论,辄逡巡跳跃,摇曳其尾,众畜每言之,皆谓其可生死而黑白也。
三豕细研麦哲之学,归纳以成体系,名曰:“众畜主义”。或三日,或五日,待姜氏离舍安寝,即集众畜以阐其理。

初,其所教者,率多为愚鲁不灵者。譬若,或曰,姜者,主也。当事之以忠。又曰:“姜生我等以水草,若其见离,吾辈无生矣。”云云。亦或问曰:“斯事在吾辈既卒,又何谋耶?”“诚如君言,反事必谐,则吾等或为之,或不为,皆与事无涉也。”众说芸芸,不一而足,为知众畜此皆悖于主义,三豕尽惮其力。

诸疑之中,其最愚者,盖茉莉所举,其先问于雪球曰:“反之既成,尚有糖乎?”对曰:“无,吾辈不得其法,无可制之。糖者,亦非汝之必需,余者,燕麦、草料,皆可足给之。”继而问曰:“犹可饰吾长鬃以丝缕乎”?曰:“同志,汝所爱之丝缕也者,皆见奴之记也,其不省自由胜乎丝缕耶?”

茉莉许之,然似犹未尽然之也。

较之说乎茉莉,以驳驯鸦摩西为甚。其为姜氏所豢宠,亦不乏雄辩之才。每曰:有国度号曰“糖山”,盖众畜终极之所也。存乎云层之上。于其国,糖饼生树上,众畜永免劳作。众皆恶之,盖因其终日清谈而不事稼穑,然于其言,则或有信者。豕乃竭力与之辩,以使众知其言尽谬,而糖山乌有乡也。

于众畜中,最诚者,则莫若引车之马,盖藉其智,诚不得以深思。既师于诸豕,遂咸从之,更授他畜以所学。或举会于谷仓,亦皆投之,每欲诵“英畜”,皆此二马领之。

夫姜氏者,严以治庄,不失乎经营。奈何近来时运不济,以词讼而失巨金,遂无心经济,缅于杯盏。终日恹恹于庖下,读报饮酒,间或以沾酒之面包摩西。众家佃亦饱食终日,俱失其守,竟使芜草遍野、瓦破垣坏,诸畜俱无可食矣。

时值六月,盖收草之时也。

周日,在施洗节之前。众佃取牛乳毕,遂往林中猎兔,未及为众畜添草。盖先一日,姜氏独往卫城,酩酊未归。午时,姜归庄,遂取报纸掩其脸,卧乎正堂。至晚,饲草犹未至,众畜皆以不可忍矣,中有一雌牛,奔至贮间,以角破门以入,众畜随蜂拥以上,迳取草料食。姜闻声而起,率四佃持鞭来,欲驱之,众益愤。虽未有先谋,乃偕抗之。姜等见围于众,见角利蹄坚,事不可控。所处之势竟未尝闻也,乃弃鞭溃走,仓皇循路出奔庄外。

姜妻见,急取细软,亦奔庄外而去,驯鸦摩西,亦呱鸣随之。

众见诸人溃逃,乃尽闭庄内诸门,盖未及思量,大计谐矣。

 

感谢: 夏侯韬 供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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